莫迪访美：一场貌合神离的政治秀

6月20日至6月23日，印度总理莫迪对美国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访问。尽管这已经是莫迪自从2014年上任以来第六次造访美国，但就访问的规格而言，此次“国事访问”的级别却是前所未有的，这也使得莫迪成为继辛格之后第二位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的印度领导人。在这次行程中，莫迪还被受邀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讲，这一待遇往往被视作是美国盟国领导人的“礼遇”，因此《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称此次美国对莫迪的接待是“超规格的”。对于这次访问，美印双方均高度重视。著名印度国际关系学者，新加坡国立大学南亚研究所所长拉贾·莫汉（C. Raja Mohan）指出这不是常规的出访，而是印度和美国之间转折点；而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在莫迪出访前同样表示在莫迪访美期间，美印关系会出现“转型时刻”。

美印合作领域展望

在莫迪开启其访美之行前曾接受《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采访并表示印美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坚固和深入，这是印度受到重视的体现并将有助于印度在更宽广的领域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到达美国后，莫迪不仅与美国官方展开会谈，同时也与诸多美国企业家进行了交流，为两国潜在的合作领域划定了标的。在拜登与莫迪会面后白宫发布的《美印联合声明》（以下简称《声明》）中，两国主要的合作领域可被按以下三个领域进行归纳：

国际政治层面

自从2017年美国首度正式提出“印太战略”以来，美印关系得到极大深化，尤其是在Quad（四边安全机制）重启并上升至领导人会议层级后，两国在“印太”这一地缘政治板块中的合作愈发密切。在《声明》中，“印太”一词共计出现了11次，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组之一。作为致力于成为“全球大国”的印度，当世界权力重心从“亚太”过渡到“印太”时，无疑能够使印度获得更多的国际曝光度以及权重更大的国际影响力。早在2013年辛格执政印度期间，他就曾表示“印太地区”正在经历深刻变化并且将引领世界下一阶段的竞争与合作。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高级研究员斯里纳特·拉加万 (Srinath Raghavan)认为“印太”这一地缘概念正在被广泛接受体现了印度的力量和作用正在被国际认可。而近年来致力于进行大国竞争的美国受制于自身实力的相对下降以及内政的困扰，无力凭一己之力维系其“全球霸权”，因此在“印太地区”建立多个任务不同、成员不同的“小圈子”，以期配合其“印太战略”。其中Quad在“印太地区”扮演的角色最为突出，被2022年发布的《美国印太战略》视作为推进美国“印太战略”最重要的机制，关键在于印度作为印度洋地区的合作伙伴是该机制的一员。美国驻印度大使艾里克·加塞蒂（Eric Garcetti）在莫迪出访美国前赞扬了美印关系，称印度是美国“最亲密的伙伴”之一并表达了希望印度加入“北约+”以成为北约外围盟友的意愿。尽管印度暂时并不会放弃其自独立以来坚持的不结盟政策，但是与美国在国际政治领域的合作是两国未来主要的共识之一。

图为2020年Quad“马拉巴尔”海军演习

军事技术层面

作为军事强国，美国有众多先进的军事技术，而作为力图成为全球大国的印度，发展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离不开先进技术的支持，因此军事技术成为未来美印合作的潜在领域之一。印度外交秘书维奈·克瓦特拉(Vinay Kwatra)6月19日曾表示两国的防务关系“稳健而充满活力”，并且印证了防务领域合作是莫迪此行关注的焦点之一。6月22日，当莫迪在华盛顿会见美国总统拜登时，两人的谈判桌上的一个关键项目是美国通用电气公司与印度斯坦航空公司达成F414涡扇发动机在印度生产并用于印度“光辉”战机的合作。根据拜登与莫迪会后的《声明》，两国领导人对该合作表示欢迎，美方将协助印方生产“光辉2”战机并在此基础上推进美方对印度关于F414发动机的技术转让。根据印方设想，在F414发动机成功应用于“光辉2”战机后，印度空军未来的“先进中型战机计划”以及为印度海军研发的国产双发舰载战机也将考虑采用这款发动机。美国和平研究所（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高级研究员萨米尔·拉尔瓦尼 (Sameer Lalwani)表示先进的航空发动机技术是令印度垂涎的敏感技术，该国追求该技术长达二十多年后终于有可能在美印合作的框架下实现。

经济产业层面

2022年印度已经超越英国成为第五大经济体，而在美国国会演讲时，莫迪乐观地放言“印度将很快成为第三大经济体”，可见莫迪对提升印度经济有着强烈的追求。印度总理办公室公布的莫迪行前发言稿称，印度和美国在量子计算、人工智能、生物科技等先进技术所赋能的经济领域持续深化合作。在莫迪到达美国后，其第一个会见的重磅人物并非拜登，而是美国著名企业家，特斯拉创始人伊隆·马斯克。在与马斯克的会谈中，莫迪表示希望特斯拉加快步伐进入印度；而马斯克则对此表示认同，并且肯定了印度在可持续能源生产领域（太阳能和风能）有“巨大潜力”。莫迪与马斯克会谈的内容被《声明》从官方层面确认。两国明确将启动美印新能源和新兴可再生能源技术行动平台，并且加快在氢能源、海上和陆上风能产业方面的合作。印度和美国另一个技术合作领域是芯片。美光科技公司宣布将在印度政府的支持下投资8.25亿美元在印度古吉拉特邦建立新的半导体封测厂，该厂将在未来五年创造多达5000个新的直接就业机会和1.5万个社区就业机会。《华盛顿邮报》则指出古吉拉特邦作为莫迪的家乡，更是其民意支持的基础，这项投资不仅有助于振兴印度停滞不前的制造业，还可以为莫迪在印度的领导地位提供保障。

图为莫迪访美期间会见美国著名企业家伊隆·马斯克

美印合作的必然桎梏

虽然莫迪此行被美国给予了极大的“体面”，但作为“里子”的美印合作能否顺利推进、美印关系是否会实质上得到提升，仍然是一个未知数，主要原因来自于印度自身对战略自主的坚持，这使得印度在诸多具体问题上并非与美国同步。在此次莫迪出访前，根据《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报道，印度电力和新能源部长拉吉·辛格（Raj Singh）批评了美国试图通过巨额补贴政策为本国的可再生能源产业提供资金支持的现象，并表示这种“保护主义”行为将阻碍发展中国家的能源转型。虽然这一“小插曲”并未破坏莫迪访美的整体氛围，但在印度坚持战略自主的背景下，美印合作的桎梏不可忽视，这或将导致此次莫迪的访美之行沦为一场单纯的“政治秀”。

印度的“大国梦”

自从印度从英殖民地独立以来，谋求“大国地位”一直深深烙印在印度历届政府执政理念中，特别是对将印度洋纳入所谓“势力范围”的野心，这使得印度无法与美国长期融洽相处。尽管作为Quad的一员，但印度不同于日本和澳大利亚这两个美国盟友，它并不想扮演美国在印度洋地区的“副警长”。相反，印度对美国在印度洋的军事存在持有异议。2021年美军第七舰队的“琼斯号”驱逐舰进入马尔代夫附近海域，印度通过外交手段对此事表达了担忧并强调其他国家武器在印度专属经济区及大陆架区域通行需提前告知，然而美国第七舰队事后却表示其所属舰艇的行为属于国际法规定的“航行自由”，因此没有通知印度的必要。此事发生的时间正值美印关系迅速升温阶段，因此事态并未扩大。战略愿景研究所（Strategic Vision Institute）研究员塞达·布哈里（Syeda Bukhari）指出印度“大国梦”的起点就是“征服”印度洋，以成为该地区的领导力量为基石进一步向全球主导大国方向发展。但印度的诉求显然与美国所谓的“全球霸权”赖以维系的全球军事力量部署以及无视他国的“自由航行”产生冲突。在第三次印巴战争期间，美国为了支持巴基斯坦曾试图将航母打击群派往东印度洋地区对印度进行攻击，而印度则是从苏联搬来核潜艇作为“救兵”，威慑美国航母打击群使其离开印度附近海域，最终确保美国没有参战以影响战争的走向。这一历史事件虽然已经远去，但却体现着印度对印度洋有着深远的“归属感”，对于其他意图染指印度洋的势力则保持警惕。

图为著名的美军驻印度洋的迪戈加西亚基地

美国投资与技术转让的附带条件

美国拥有强大的资本力量与较为丰厚的技术积累，这些是许多与美国进行合作的国家所看重的，而美国在进行这些相关资源的转让时往往伴随着较为严格的附带条件。在投资前，往往不仅看重投资回报比，还会要求目标地的相关产业政策按照美国所谓的“市场化”进行改造，甚至要求目标国在政治制度上也作出相应调整；而技术转让，尤其是安全领域的，则附带条件更为严格，比如对那些使用了所谓美国先进技术的国家则被禁止使用竞争国家的产品。以土耳其为例，虽然是北约的一份子，但是当它决定购买俄罗斯生产的S-400防空导弹系统后，仍旧免不了遭到美国制裁。根据通用动力公司与斯坦航空签署的协议，只有第一批F414发动机由美国提供，后续批次将通过技术转让在印度生产，而印度目前最关心的是该协议中承诺的“全面的技术转让”能否实现。印度《欧亚时报》（Eurasian Times）提出一个令新德里担忧的“可能性”，即“美国是否会在印度空军大量使用这款发动机而尚未完全掌握其技术时，凭借印度对美国武器系统的依赖向印度提出其他无关此协议的要求？”这一担忧不无道理，在莫迪此次访问前，沙利文和75名民主党议员都曾对印度内政发出过异议。对于十分重视主权的印度而言，美国借技术转让而进行内政干涉的历史让新德里不得不防，而这也会使得两国的相关合作伴随着顾虑与猜疑。

印度与俄罗斯的传统友好关系

自从冷战以来，新德里与莫斯科之间友好且紧密的合作关系一直是印度外交关系中最重要的部分，尤其是在安全领域，而这在美俄关系降至“冰点”的当下将严重困扰美印之间的合作以及两国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尽管近年来美国逐步成为印度第二大军备来源国，但是美印之间的交易体量相较于俄罗斯仍是小巫见大巫。当下印度仍然是俄罗斯全球最大的武器买家，其军队中的多款主力装备均采购自俄罗斯。印度引以为傲的国产航母“维克兰特号”使用的舰载机是俄罗斯生产的MiG-29战斗机，即使该款舰载机性能已经掉出了先进行列，但习惯于使用俄制武器的印度仍然持续这项采购。

此表为作者根据俄印两国国防部采购信息整理

在俄乌冲突期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对俄罗斯进行多领域的高强度制裁，但印度选择反其道而行，在能源领域加强与俄罗斯的联系，大量采购俄罗斯的“打折”石油，以至于在2022年成为俄罗斯最大的能源出口国。对此，白宫方面曾表达过不满情绪。白宫新闻秘书珍·普萨基（Jen Psaki）曾警告印度应该思考清楚自身的立场，并且将印度购买俄罗斯能源的行为与所谓“支持俄罗斯的战争”进行联系。这种表述遭到印度官方层面的反对。印度石油部长哈迪普·普里（Hardeep Puri）指出“石油就是石油，无关国际道德”，并且他认为印度的能源采购计划首要任务在于服务印度的发展而非配合其他国家的国际政治诉求。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 Jaishankar）强调，印度的核心外交政策是寻求在政治、经济、文化、技术上与所有大国都有良性互动，而非加入某一阵营。这意味着印度并不认为与俄罗斯的合作有任何不妥。面对印度官方的强硬立场，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研究员理查德·罗索（Richard Rossow）认为美国虽然不希望印度继续购买俄罗斯石油，但鉴于印度在美国“印太战略”中的重要价值，白宫应当避免印俄关系对美印关系的影响。然而随着美国高层决策愈发“意识形态化”，如果美国继续试图逼迫印度“站队”，必然会有损印度的核心外交政策，进而损害两国关系，影响两国进一步的合作。

本文作者：张盛，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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